小时候，祖母训导我诵读《千家诗》，从程颢的《春日偶成》开始，一首首诵读下去，读到曹豳的《春暮》，当时不认识这个“豳”字，更不知道曹豳是瑞安人，只是觉得这首诗是写春末景物，是写春草池塘青蛙叫的，是一首很有情趣的诗。
我在大学读书时候，才知道曹豳是瑞安人，并看到一些有关曹豳的资料。曹幽（1170—1249）字西士，又字潜夫，号东畎（quǎn）。南宋时期温州瑞安曹村人。早年家道贫寒，少时候跟从乐清钱文子学习。嘉泰二年（1202）考取进士，官当了四十余年，虽然沉浮起伏，但始终是一位为官清正、勤政为民、正直敢言的官员。
他在任重庆府司法参军时，郡守度正要推荐他升职，他推辞道：“章司录母老，请让其先。”度正为他的为人而敬叹。他在知建昌县时，尊老礼士，修复故尚书李常山的房子，兴建斋舍给诸生居住。他任浙西提举常平时，关心百姓，重教兴学，并面陈“和籴折纳”之弊。
曹豳还以直谏而著称。一次皇上召某某执政，他执义直言 ：“其人有主和之名，奈何召之以战。”对于丧权辱国之徒，深感悲愤：“臣之恐大厦倾而漏舟覆矣。”表达了强烈的国家忧患意识。《宋史》本传说：曹豳“与王万、郭磊卿、徐清叟俱负直声，当时号‘嘉熙四谏’” 宋刘克庄在《曹豳神道碑》中称他“能言人所不能言”。他可谓是彪炳史册的人物。他为左司谏时，针对当时朝政腐败，议和声嚣，他上疏言朝廷战和之策自相矛盾，极论权臣史嵩之求和误国，参劾投降派史弥远的心腹参知政事余天锡、李鸣复之过。因忤旨，将他调离谏官岗位。改任起居郎，又调任礼部侍郎，他不愿就职，辞职回家。后来任他为福州知州兼任福建安抚使。他在福建减轻苛捐杂税，审案公正，很受百姓爱戴。他徙浙东提刑，竟然“寒食放囚徒归家祀其先人，囚感泣，如期至”。这样的事一般的官员是不敢干的。我印象中，只有明朝的汤显祖在遂昌任知县干过类似的事。可见曹豳是个富有个性敢作敢为不同流俗的人物。曹豳淳祐九年（1249）卒，年八十，谥文恭。
曹豳还是南宋后期一位著名的爱国诗人。他有满腔报国的情怀，可以说爱国主义的精神是曹豳诗词的主旋律。南宋后期，执政者习惯于偏安，不讲北伐和恢复中原。端平元年，抗金名将赵葵打算收复三京（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府）。在出征饯送会上，曹豳赋《咏缘竿伎》诗云：“又被锣声送上竿，者番难似旧时难。劝君着脚须教稳，多少旁人冷眼看。”他用隐喻的方式告诫赵葵要谨慎用兵，不可轻敌，以防投降派伺机反扑。曹豳在《西河——和王潜斋韵》词中为山河破碎而悲愤填膺。“今日事，何人弄得如此！漫漫白骨蔽川原，恨何日已！关河万里寂无烟，月明空照芦苇。谩哀痛，无及矣。无情莫问江水。西风落日惨新亭，几人堕泪？战和何者是良筹？扶危但看天意。只今寂寞薮泽里，岂无人、高卧闾里。试问安危谁寄？定相将、有诏催公起。须信前书言犹未？”这首词是对王埜（号潜斋）的《西河》（天下事）的和作。这首词忧国忧民，慷慨激昂，是一首充满爱国情怀的篇章，很有影响，所以既录于宋代《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又入选《全宋词》《唐宋词选》《宋词纪事》，在宋代词家如林、词作近2万首的盛况下，能被多处选上，可见是词中力作。
曹豳流传最广的是七绝《春暮》，可谓是其代表作：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
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
诗之大意：没人去注意那门外纷纷飘落的红花，树木葱茏浓郁的绿阴，慢慢地铺向大地天涯。黄莺已老，不再啼叫，我独自站立在青草池塘边，听蛙声阵阵，一片喧哗。
全诗短短四句二十八个字，浅易如话，素朴真率，堪称是诗歌中的精品。诗的意象极为鲜明。前后两句分别从视觉和听觉描写春暮时节的景象。视听交接，意象组合，近似之中求变化，给读者展示一幅生动、清新、明快的风景画。诗中洋溢着一种恬淡的情调和活泼的生机。这诗又有含蓄隽永的意境。前两句没有描绘春天的残败，以 “落花”一笔带过。接着又以“绿阴冉冉遍天涯”的情景表明春末夏初的到来！后两句中的“无声处”三个字，含蓄表现了春的主角黄莺收起了歌喉，弃林而去，引起读者情感上的共鸣。正当唏嘘之际，诗人笔锋一转，在末句中抛出“靑草池塘”之蛙，也只白描式的用一个“听”字，带给读者无限想象空间——春末过后，蛙声如潮，另是一番热闹的场景啊！诗人选择的几个物象，花落、绿阴、莺老、蛙鸣，无一不是暮春典型景况，这是季节的更替，这是自然的规律，其中也带一点宋诗的理趣。真是情感细腻，跌宕起伏！
这首《春暮》是被入选《千家诗》的。《千家诗》是由宋代谢枋得《重订千家诗》（皆七言律诗）和明代王相所选《五言千家诗》合并而成。它是我国旧时蒙学读物，因为它所选的诗歌大多是唐宋时期的名家名篇。所以在民间流传非常广泛，影响也非常深远。可以说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贫富，家家置之，人人背诵的本子。连《红楼梦》中也摘引、化用了许多《千家诗》中的诗句，虽然没有摘引到曹豳的句子，但足可以证明《千家诗》是家喻户晓的。因此，也可以说凡是读过蒙学的人，都会诵读《千家诗》，一定都是会背诵曹豳这首《春暮》的。这首曹豳的《春暮》因为写得好，被入选《千家诗》，随着《千家诗》流行，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传遍神州的都市山村，大江南北，处处学童，高声诵读，成为人们吟唱不朽的名篇。瑞安历代诗人中有如此盛誉的大概只有曹豳一人！
除了选入《千家诗》的上面那首《春暮》外，其另一首亦题为《春暮》的绝句：“红紫吹成陌上尘，欲留春事已无因。一般情绪两般恶，半送行人半送春。”及题为《杨柳》的：“春至风花各自荣，就中杨柳最多情。自从初学宫腰舞，直至飘绵不老成。”《题括苍冯公岭》二首之一：“树南树北梧桐树，山后山前白菜花。莫向杜鹃啼处宿，楚乡寒食客思家。”都可以从中看出曹豳的诗风质朴自然，语言通俗明畅，绝无刻意雕琢的痕迹。至于后来被贬后写的两首绝句，《辞职至括苍岭》：“老去那能作谏臣，圣恩宽大许抽身。今朝岭上冲风雪，犹胜蓝关策马人。”和《凤凰山》：“凤去寥寥今几年，至今人唤凤凰山。只愁有凤无人识，却指凡禽误世间。”这些诗则反映出他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心境，也只能因为环境复杂，便只能用含蓄讽喻语言来倾诉自己心中的怨愤。
曹豳的诗词有时也颇幽默，如一首写赴省赶考的词《红窗迥》：“春闱期近也，望帝乡迢迢，犹在天际。懊恼这一双脚底。一日厮赶上五六十里。争气。扶持我去，转得官归，恁时赏你。穿对朝靴，安排你在轿儿里。更选个、宫样鞋，夜间伴你。”眼看春闱日期逼近，赶考者还在路上徒步跋涉，脚痛心焦，真是苦不堪言，无奈之下，只好来个自我安慰，以暂缓眼前的苦痛。
曹豳的诗词风格朴实明畅，比较倾向于江西诗派。宋坦斋曾问曹豳：“君生在永嘉，为什么诗学江西流派？”豳答道：“兴致所到，何拘江浙？”坦斋又问：“难道永嘉四灵（徐玑、徐照、翁卷、赵师秀）的诗就不值得学吗？”豳曰：“四灵诗如啖玉腴，虽爽不饱，江西诗如百宝头羹，充口适腹”（陈世崇《隋隐漫录》卷五）。当时著名诗人莆田刘克庄称赞他的诗：“古风调鬯流丽，得元（稹）、白（居易）之意；律诗精切帖要，拍姚（合）、贾（岛）之肩。非若小家数然。”曹豳的诗词留下的不多，但有这么几首名篇，在诗词大家中也是能占一席之地的，是值得我们后人研读欣赏、敬仰和怀念的。
曹豳是曹叔远的族侄，曹叔远是陈傅良的嫡传弟子。因此，曹豳的学术思想应该也是属于永嘉学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