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风采
    耕耘园

    缅怀夏承焘老师

    作者:  编辑:  来源:温州日报   日期:2010-10-14  阅读:

    我听过夏承焘老师的课,也曾求教于他,但已是50年前的事了。夏老师在我的脑子里定格的形象是:夏天,穿着纺绸衫,面带笑容,一副儒雅的学者风度。

    夏老师给我们讲辛弃疾的词,娓娓而谈,庄谐相间,讲到兴浓处,他会情不自禁地高声吟唱。如“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抑扬顿挫的吟唱,把我们带入词的意境,使我们感受到词的艺术魅力。在他的课堂上,常常会爆出意会的笑声,听他的课,真使人有如坐春风之感。这种从容自得自然流淌的讲课境界,真乃是学识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我曾问他我们学生如何学词,他说能背二三十首名篇就可以了,就能感觉到词的特点了。若想进一步研究,那是要花大工夫的。说到吟诵,他说:“你是瑞安人,瑞安话是温州话的标准话,用瑞安话吟诵是最好听的。”说到治学,他曾说:“有所失才有所得。一个人的精力与时间都是有限的,研究的面不能太广,应该放弃一些其他爱好。”他说自己笨,但他能下笨工夫,所以会有点成绩。有一次,夏老师从北方讲学回来,他说北方的学者做学问比南方的学者踏实,南方的聪明得多,但不大愿意下苦工夫。夏老师的平易近人、言传身教的作风,自然而然地影响到我们这些懵懂青年学子的人品与学风。

    词是音乐的文学,但宋人没有留下乐谱,只有南宋的姜白石留下十七首词调曲谱。夏老师有大著《姜白石词编年笺校》,夏老师对姜白石研究得是很深透的。有一次,夏老师说,你懂音乐,可以去研究研究姜白石那些词调曲谱。我说,我这样低水平的,哪能去研究那神秘的音乐密码?姜白石写在十七首词边上的那些旁谱,夏老师已作了考辨破译,并写出《白石歌曲旁谱辨》,大概他认为还有作深入探讨的地方,所以会有这样的提议。确实,这是一个难题,杨荫浏等名家对那些旁谱已有译释,但许多人对他们译谱的准确性总存在怀疑。

    有一次,夏老师送我一本《珊若精选玉虬诗》,线装的,宣纸的,直排的,深蓝色封面,很是古雅。夏老师说,这是他朋友的诗作,是后者的夫人精选的。珊若,钱珊若,是玉虬的夫人。玉虬,是唐鼎元的字,是位医家与诗人。他与许多名家都有交往,与夏老师也是至交。他的旧体诗写得很好,解放前知识界对他的诗作就有很高的评价。后来,我读玉虬的诗,其中七古、七律较多,许多是写抗战的,激越昂扬,充满爱国情怀。可惜,这本书在文革中被红卫兵抄家抄走了。

    1962年9月16日,《浙江日报》第四版刊登了夏老师的论文《岳飞〈满江红〉词考辨》。夏老师是继学者余嘉锡后,第二个提出《满江红》不是岳飞的原创,而是后人伪托的观点的。一石激起千重浪,当时有很多读者来信,夏老师就把这些来信交给他的得意门生吴战垒。我与吴战垒是同寝室的,我们就一封封拆开,看了内容,给以分类。大部分来信都是谩骂的,说夏老师饭吃了没事情去写这样的文章,有些还骂得很难听。只有谷斯范等几个人是用文章与夏老师辩论的。也许有人会提出一个问题:《浙江日报》平时是不发表长篇论文的,那时为什么突然发表夏老师的论文呢?当时听吴战垒同学说,因为有一位日本的学者到杭州拜访夏老师,在交谈中说到岳飞《满江红》词的问题,夏老师说这样的文章发表会有困难,那位日本学者提出给他带到日本发。后来上级领导知道了这个情况,觉得这样不行,这样不是给人家认为中国没有学术自由吗?所以决定抢先发表。放杂志上发要等好长时间,于是就在报纸上,可以马上发。这就是《浙江日报》突然刊登的原因。“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来了浙江第一仗:林夏战役。林,指林淡秋,杭州大学副校长、散文家、翻译家,说他搞资产阶级文艺路线。说夏老师是反动学术权威。一位是宽厚的校长,一位是德高的学者,就被揪到几千人的大会上批斗。后来夫人吴无闻为保护夏老师,以养病的名义,把夏老师移居到北京,才使夏老师见到“四人帮”的粉碎,才能平静地生活到1986年辞世。

    胡乔木喜欢词,而且词也写得很好,他钦敬夏老师。文革前,他到杭州都会去拜访夏老师,他曾多次说夏老师是“一代词宗”、“词学宗师”。

    夏老师的坟墓在千岛湖深处的羡山林木中,那里有青山绿水,正合夏老师爱山恋水的情性,那里才是词学大师安眠的好地方。夫人吴无闻给夏承焘墓碑上面写了这样的对联:“浩荡天风,宇宙神游词笔健;苍茫烟水,湖山睡稳翠花香。”这是对夏老师的赞颂,也是对夏老师的慰藉。

    (沈洪保/作者 《温州日报》20101014/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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