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4日我刚起床,我的师妹小萍就打电话告诉我说,她妈妈陈文楚老师在凌晨2时20分走了。
陈老师是我的恩师姚亦菲先生的夫人。她住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已经好些天了,情况越来越糟,前天下午去看望她时,只见她满头的白发杂乱地散漫着,毫无血色的脸由于许多插管的作用而频频抽动,使得五官都扭曲了。怎么也看不出这曾经是一张年轻的、俊俏的、连每个毛孔都能说话的脸。
我第一次与陈老师见面是在1952年。那年我12岁,在平阳一中读初二。也是一个初春的早晨,我跨进老师的家门,就被面前的景象镇住了:师母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列宁装,头上扎着一对羊角辫,白晰的脸上微微笑着,露出一对小酒窝,完全是个“小姑娘”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后来我知道她就是姚亦菲老师的夫人,平阳县小的老师。后来听了解情况的人说她建国前就入伍,曾经在文工团里做过演员。怪不得举手投足间都显现出她高雅的气质。
由于历史的误会,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那一年,她们全家遭受了大劫难:老师被戴了帽,坐了牢,两位新中国成立前就参加工作的老革命,被活活地拆散了。尽管这时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师母仍以伟大的母爱关怀着每一个学生的成长;尽管当时她“享受”着“控制使用”的“运动员”“待遇”,她高超的教学水平,和无私的献身精神仍然在教育界享有崇高的声望,深受学生和家长的爱戴。有位领导为此曾发火,他责问:为什么你们家长都要把子女往“牛鬼蛇神”班里送?记得在一次全市小学语文教学研讨会上她执教《寒号鸟》一课时,县小的大礼堂上,坐满了数百位来自全地区十几个县的语文老师,后面的都爬到了窗台上。那时学校没有音响,可全场鸦雀无声,师母朗读的寒号鸟躲在石缝里哆嗦着哀号:“嘟噜噜,嘟噜噜,明天快造窝!”令人至今难忘……
在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师母天天要“老实交代”“问题”,但她依然认真教学,一丝不苟,因此她的学生并未因“运动”而误了学业。现在她的学生都已长大成人,他们都不忘老师当年为他们的成长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今天我遇到了一群六十出头的老学弟,当他们听说师母逝世的噩耗,结伴来温探视,还带来了昨晚斟酌了一夜的一对挽联和一首悼诗。可见师母的精神感人之深!
粉碎四人帮后,师母全家走出了人生的困境,第二次翻了身。1979年,我受当时的《浙江教育》主编严刘祜先生之托,专程采访这位名符其实的浙南名师(她的声望在省内已是尽人皆知),希望把她杰出的师德师能介绍给全社会。但在那个乍暖还寒的时候,我还是无法完成这一在今天看来并不艰巨的任务。
岁月不饶人,后来虽然形势好转了,但她也退休了。退休后,她应聘到平阳师范学校兼课,这使她获得了又一次展示才华的机会。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由于她在校本课程《说话课》的创造性贡献,使这门有助于师范生专业能力提升的课程受到学生的热烈欢迎和同行的高度评价。她也因此频频受邀到外地,包括宁波、杭州、上海等地介绍经验。
上世纪九十年代,她搬到了温州随女儿安度晚年。那时我们都住在洪殿,我们两家有了更多的交往。这时她虽然已上了年纪,但还是不忘助人,她主动为社区担负起义务的舞蹈教练工作,教授附近居民跳健身舞。她轻盈的舞步和灵活的身段,令年轻人都自叹不如。
由于青年时的劳累、中年时的折磨、晚年时的疾病,本世纪初,师母患病在床,长达八九年,但有时还可以在屋内走动。今年春节,部分老学生来向她拜年,当学生们告别时,尽管这时她已步履蹒跚,但还是坚持要下楼送别,怎么说都阻拦不住。就在她下楼时不小心扭了一下,从此就卧床不起,直至最后。我曾答应她,在天气暖和时带她坐轮椅去外面兜兜风,可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
师母一生坎坎坷坷,一路走来,终于在春天到来的时光,走到生命的尽头,到天国与姚老师会合。能在春光明媚时走,真好,因为这时有绵绵的春雨帮您洗尘,有灿烂的鲜花与您做伴,有您曾为之付出毕生心血的众多门生为您送行!
我敬爱的师母,愿您和老师在天国快乐!不要惦记我们!
(詹振权 /文 温州都市报20100502/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