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炎(公元1248年~1320年?)字叔夏,号玉田,是南宋循王的六世孙。南宋亡时,他三十二岁,家产籍没,遭受国难家祸。入元后,潜迹不仕,过着寄人篱下闲游飘泊的生活,甚至一度在宁波设肆卖卜,并曾流寓瑞安,晚境凄凉,最后落魄而死,享年约七十岁。
张炎作为南宋遗民词人,也是南宋格律派的最后一位重要作家,博学多才,有词集《山中白云词》,《四库全书》评云:“其所作往往苍凉激楚,即景抒情,备写其身世盛衰之感,非徒以剪红刻翠为工。”另有词论专著《词源》,自称“用功愈四十年”,总结宋代词学和词的创作理论,对后世产生很大影响,以至在词坛曾一度出现“家白石(姜夔)而户玉田”的盛况,成为填词家不可少之书。我市夏承焘教授有《词源注》、郑孟津先生有《词源解笺》著作,足见温州学者对《词源》的推崇和重视。
元至元三十一年(公元1294年),张炎时年四十七岁,春、夏之际,曾寓居瑞安,留有词作《西子妆慢》、《梅子黄时雨》等二首,今录《西子妆慢》如下:
吴梦窗自制此曲,余喜其声调妍雅,久欲述之而未能。甲午春寓罗江,与罗景良野游江上,绿阴芳草,景况离离,因填此解。异旧谱零落,不能倚声而歌也。
白浪摇天,青阴涨地,一片野怀幽意。杨花点点是春心,替风前、万花吹泪。遥岑寸碧。有谁识、朝来清气。自沈吟、甚流光轻掷,繁华如此。
斜阳外。隐约孤村,隔坞闲门闭。渔舟何似莫归来,想桃源、路通人世。危桥静倚。千年事、都消一醉。谩依依,愁落鹃声万里。
从词前小序看,“甲午”为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罗景良”无考,一本作“陈文卿”。“罗江”据《宋书•州郡志》:“安固令,吴立曰罗阳。”又《赤城记》:“晋太康四年(公元283年)以罗江属晋安固郡,罗江即罗阳,今温之瑞安。”故《康熙瑞安县志》:“吴时名罗阳江。”罗江实即罗阳江的简称,指代瑞安。又郑思肖《玉田词题辞》:“自仰扳姜尧章、史邦卿、卢蒲江,吴梦窗诸名胜。”卢蒲江即南宋永嘉词人卢祖皋,“名胜”谓具有古迹的著名地方。舒岳祥《赠玉田序》也说:“不入古杭,扁舟浙水东西,为漫浪游。”均可证张炎确曾到过温州。有人认为“罗江”乃余姚市罗江乡,实误。
词上片一二句写江面,江岸寥阔景色,一“摇”一“涨”,极写其动态,其野兴情趣,溢于言外。四句陡转,既写杨花是春心,又说替花吹泪,与苏轼“不是杨花,是离人泪”可谓各尽其妙,惟张词更委婉低徊。“遥吟”二句,谓西山景色相赏无人,与轻掷光阴者,同其辜负。“自沈吟”,一声慨叹,物情人意,奈心事难遣,而兴亡之感亦寓矣。下片通过“斜阳外”换头,写出时间之推移,带出暮色苍茫中一片恼人景物,隐约的孤村,闭门的土堡,可谓别具怀抱。“渔舟”句,把词人的感受,带入无限惆惘的境界,扁舟不返,殆已入桃源,或其时有招隐不归者,藉此寄讽,但千百年之事,不妨一醉都忘。“谩依依”,冠一“谩”字,意有反指,即不要如此依恋,而愁心万里,飘零依旧,只听得杜鹃声声入耳,不如归去。以情结景,深婉之至。
另首《梅子黄时雨》“病后别罗江诸友。”则是张炎离开罗江时留别友人之作,透过词,得知这次是“来访深隐”,即探访隐居避世的遗民逸士,即同道知音之辈,故在罗江寓居时,“爱尘事顿消” ,“向醉里谁扶” 。可是词人病了,病子思归,但“鸥鹭相看如瘦,近来不是伤春病”实则是艰危身世因避世而思归。离别时,“弹到琵琶留不住,最愁人是黄昏近。江风紧。一行柳阴吹暝。”这一留别的场面是十分感人的,别筵上的琵琶已弹奏得不能再弹了,黄昏都快降临了,主人一再劝其逗留一段时日,而客人却一再抑制其内心的离情别绪。举目远望,只见江风吹得正紧,岸上一排柳阴在暮色中飘拂着。借景抒怀,有情不自禁者,今天读来仍使人深感其别时况味和挚友情谊。
词人另有一首《暗香》,词题为“送杜景斋归永嘉”。词称他们二人曾“重访山中旧隐,有羁怀,未须轻说。”可见二人之间声应乞求之所在。而这次别离亦非一般。“愁绝,更别离。”其中似有难以与外人道者。最后表达依依惜别的殷切之情:“莫想忘、堤上柳,此时共折。”既含蓄蕴藉,又悽怆缠绵,感人肺腑,足见元时温州地区遗民逸士之多及其交往之密。
张炎与温州的另一重要关系是他写的《满江红》词,据其词题云:“韫玉传奇,惟吴中子弟为第一流。”王国维《宋元戏曲考》云:“叶盛《菉竹堂书目》有《东嘉韫玉传奇》,则宋元戏文大多出于温州。唐高祖武德五年(公元622年)于永嘉置东嘉州。在《韫玉传奇》前冠以”“东嘉”二字,足证其为南宋时期的温州南戏,这可说是研究温州南戏的珍贵资料,也是张炎对温州南戏文献的最大贡献。
(胡雪冈/文 《温州都市报》2011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