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光（1285-1350），字季和，号五峰，乐清淀村人。“诗文自成一家，为东南硕儒”（元顾瑛语），元代中后期重要文学家。《元史》入《儒学传二》。
李孝光与元代著名诗人萨都剌（字天锡）为交谊密笃的诗友，李集中唱和送赠忆怀之作计30题50首，是他交游寄酬中最多的一位。萨于至顺二年（1331）调任江南行台掾史，孝光时客居金陵，过从频稠，同游城西光孝院、城北坏寺，共题铁塔寺壁，登石头城，饮凤凰台，分韵赋咏，篇什甚夥。
胜览如“地势吞吴尽，江流入楚深”；休闲如“骑马寻修竹，逢僧问煮茶”；韵事如“解榻逢清昼，题诗入绿阴”；咏怀如“乌鹊飞来三绕树，老骥平生千里心”；寄慨如“东邻丑妇持门户，不愿蛾眉映瓠犀”（意有所讥，抒写怀才受抑的感慨）。又共宿联句，别后篇章往还，不尽春树暮云之思：“诗来恰逢三日雪”，“自起挑灯读寄诗”；“题诗满壁无人看”，“颇忆共君衔一杯”。他在《送陈君礼之婺女兼寄徐仲礼》中怀念说：“我之故人柏台史，三年不得一书纸。”引为知己，眷眷情深。
而今传萨都剌的《雁门集》里，与孝光往还诗仅存2首，为《终南进士行和李五峰题马麟画钟馗图》《李五峰孝光携墨竹索题》。同卷《三益堂芙蓉》，当也是在建康与五峰和韵联唱作，李集卷十有同题同韵诗。此外，孝光《次虞学士韵》（白发眉山老）一首，当是与萨同游京口（镇江），见虞集《寄丁卯进士萨都拉天锡》后，即用虞诗韵写的。
总而观之，李和赠多而萨寄答少，出现这种情况，我想有三个原因：一是萨比李大十多岁，年辈高于李。二是萨为世家子弟，又进士出身，虽仕路蹭蹬，交际却极广，结交多名公显达；而李则一介布衣，科试折翅，独客江南，教授州学，应诏前行迹亦仅局于东南一带。
三是萨极富才华，在当时诗名籍甚，对于李之文才尚未有足够的认识。所以李对萨是推崇有加，称誉备至。萨历官掾史（从九品）、照磨（正九品）、知事（正八品）、经历（从七品），不过下层吏员，李寄酬诗题中却屡用“萨郎中”（郎中为省部高层官员，秩五品）、“萨使君”之类带有虚高成分的名衔相称，极表尊美之意；而萨赠李诗则用“索题”字样，直视李为晚辈矣。
李萨相交的情况，有点像杜甫之于李白。杜怀太白云：“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孝光称萨云：“诗妙人皆诵，才高世不容。”（《次萨使君道林寺壁》）声口如一，才人相怜，千古同慨。杜寄太白诗皆精心作，尽见名篇警语；而太白赠杜什无多，亦较随便，甚至出现“饭颗山头遇杜甫”这样的俚俗之句。
孝光酬和萨都剌的诗，多经意作，每见佳章。乐府辞《吴趋曲送萨天锡》，明宋绪《元诗体要》卷六《曲体》言“有魏晋风格”。
五律《送萨郎中赋得新亭》：
登高望吴楚，芳草满汀洲。
离别安足念，英雄翻百忧。
山河吞故国，江汉入秦州。
今日新亭饮，因君感滞留。
孙锵鸣《东嘉诗话》称“格调苍秀，浑然唐音”。
七律《同萨使君天锡饮凤皇台》：
凤凰高飞横四海，锦袍犹赋凤凰游。
天随没鹘低淮树，江学巴蛇入楚流。
勋业何如饮名酒，衣冠未省望神州。
天涯芳草萋萋绿，王粲归来更倚楼。
萨亦有《登凤皇台二首》，与孝光同饮于台上作。清萨龙光编次《雁门集》卷五，系于文宗至顺三年（1332）。锦袍，即锦袍仙，指李白。衣冠，指官绅人物。萨诗云“始信人生如一梦，壮怀莫使酒杯干”；李云“勋业何如饮名酒……王粲归来更倚楼”。盖二人登台怀古，皆有一种不得志于时的惆怅落寞之感，惟有“衔杯”借酒以浇垒块。
“天随没鹘低淮树，江学巴蛇入楚流。”山随没鹘，本苏轼诗：“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巴蛇，《路史后记》注引《江源记》云：“羿屠巴蛇于洞庭，其骨若陵，曰巴陵也。”此联工警而具创意，是脍炙于世的名句。明镏绩《霏雪录》卷下引以与明初诗人张以宁《九江庙晚眺》“天随去鸟低平楚，水学惊蛇到大江”作比较，评曰：“二诗措意造语相类，然优劣如辨黑白。学诗者于此灼有所见，则可与言诗矣，否则更与三十大棒！”言张诗仿李句而不免学步之讥。至明游潜《梦蕉诗话》效云：“天空没鹘堂堂去，江赴巴蛇滚滚来。”又愈下矣。
《次萨使君天锡登石头城》写于同时：
西州门外石头寺，欲说英雄绿鬓凋。
王气黄旗千岁尽，水声广乐六时朝。
白鼯裘坏埋珠柙，玉燕钗飞坠藻翘。
重到谢家携妓处，维舟寂寞听春潮。
系次韵萨都剌《秋日登石头城》诗：“登临未惜马蹄遥，古寺秋高万木凋。废馆尚传陈后主，断碑犹载晋南朝。年深辇路埋花径，雨坏山墙出翠翘。六代兴亡在何许？石头依旧打寒潮。”皆寓慨故都王朝代谢，繁华消歇，而措语不一，可悟异曲同工之理。
七绝《次萨使君天锡韵》之一：
乌几绳床诗梦熟，惊闻风雨欲翻江。
酒醒忆是长芦寺，半夜松声绕北窗。
次韵萨都剌《宿淮南长芦寺》：“柳花漠漠春归寺，芦叶青青晚渡江。屋角松声撼风雨，道人一夜不开窗。”写酒后卧舟夜航，惊闻风雨翻江，醉梦中还以为是长芦寺夜半的万壑松声。情景摹画逼真，与陆游《小雨极凉舟中熟睡至夕》“清梦初回窗日晚，数声柔艣下巴陵”之咏，虽境界夷险殊别，读来同具诗情逸趣。
（陈增杰/文 温州日报20140626/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