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阁巷(今属瑞安市南滨街道)陈氏,自宋淳祐至元延祐,八十年间,一门四世,明经讲道之余,复倡为诗社,英俊辈出,熏陶唱和,鼎鼎称盛。阁巷陈氏家集《清颍一源集》初编于元延祐三年(1316),陈冈编录,裴庾删定。裴序称:“当是时,士专务举业,鲜能诗者……陈氏诸公独拔自流俗中……诗学渊源,轶出唐人之右。”元永康名家胡长孺序云:“东嘉陈居敬(供)既能古今诗,子侄孙曾婿与女子之子咸嗣乃业,或为选其一家十五人之诗为一编,号《清颍一源》。”
这部家集,选录宋元时期一世的陈供,二世的陈兼善、陈养浩、陈则翁、陈任翁,三世的陈文尹、陈昌时、陈得时、陈可时、陈与时、陈识时,四世的陈冈、陈礼、陈昇、陈观宝,共十五家诗(卷二续编不计)。内容以“有掖民彝,有裨世教”为宗旨,风格上表现出“辞古而清,意阔而正”的特点,而其“音调格律往往不甚相去远”,薪传一脉,异曲同趣,显示了“清颍家法之相授受”的传统。其中以陈供、陈则翁(另文介绍)、陈任翁、陈昌时、陈冈五家创作成绩较著。
陈供(1207-1274),字居敬,号杏所。一生隐居不仕,雅好吟诵,“淳祐间以诗鸣”。《阁巷陈氏宗谱》云:“公颖悟不凡,好学能文。”胡长孺称其“能古今诗”。他是阁巷陈氏家族诗社的首倡人,《清颍一源集》列于卷首。所著《及春稿》已佚,今存诗6首,诗笔颇为清致。
五古《杏所吟》起云:“青山绕我屋,暗水度疏篱。屋前数杏树,昔日手所莳。春风有余泽,荣色映丘墟。”《喜黄侍郎见访》起云:“村田种苗时,春水广如泽。茅屋起中流,无处辨阡陌。”颇能模写田居闲适景趣。五律《陈宰见访》:“君为百里宰,民俗不凋零。白日无公事,青山入县厅。读书遵古道,骑马到寒汀。更酌一杯酒,相看鬓已星。”淡语中饶有腴味。“白日”一联,较诸唐岑参《初至犍为作》“草生公府静,花落讼庭闲”和东坡称赏的朱载上诗“官闲无一事,蝴蝶飞上阶”句,更见工致。
陈任翁(1251-1276),字信则,号麟洲,陈供第三子。《清颍一源集》卷一:“宋景炎元年,起义兵勤王。应张世杰檄,提兵至广南,任督佥。寻卧病,卒于军中,年二十六。”录诗8首。宋元易革、国难危亡之际,任翁以一介书生,仗剑从戎,驱驰王务,精忠报国,卒以殉职。所作纪事述怀,多慷慨悲凉之音。其写崎岖闽粤军行境况,如《丙子岁二首》之二:“甲重群马嘶,旗行万夫仆。西风驱阵云,掺鼓振寒谷。”《闽峤军中》:“兵马夜行残月下,弓旌寒响朔风高。壶浆故老愁啼血,野饭将军猛茹毛。”叱咤喑呜,大有“落日大旗、马鸣风萧”的森肃和悲壮,也见出赴义兵间艰贞卓绝的情志。其云:“丈夫死生义,岂为沾微禄……世无不死人,慎勿污简牍。”烈士怀抱,与文文山“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同一高节。
陈昌时,字少垣,号物吾,陈则翁长子,《琵琶记》作者高则诚岳父。宋宝祐间登论秀科,曾任廉州教授。《清颍一源集》卷一:“自少颖悟,博学强记,为文雄深高古。”其诗陶写真情实意,托物自鸣,旨远辞文,“卓然自立,高古自成一家”(元高彦《鸡肋集序》)。明蔡芳修《温州府志》时书其集后云:“意圆如丸珠,句奇如钩棘,语丽如长春芙蓉,韵古如黄钟大吕,非寻常步骤所可仿佛也。”著有《鸡肋集》,元陈世隆《宋诗拾遗》选录5首,今存诗43首。
陈昌时的诗题材较为广泛,有怀古咏史之吟,也有贴近现实之什。前者如《古从军行三首》歌咏张巡抉齿、南霁云断指、颜杲卿断舌,怀吊忠节,凛然兴慨。《黄金台》云:“峨峨燕中台,悠悠易上水。怀哉燕昭王,招彼天下士。士贵相知深,岂为多黄金。筑台置黄金,自是君王心。”明吴论《鸡肋集序》谓“喻君臣之相知以义不以利”。孙锵鸣《东嘉诗话》评:“议论极有见地。无限曲折,妙于四十字中写出,全不费力。既超迈,又浑成,真高唱也。”
后者如《覆舟行》写渔民迫于生计,不避风涛之险,虽屡濒死亡而不遑自恤,子继父业,世代如此,悲辛谁知!“苦恨一身老无倚,朱门豢犬犹瓠肥……沙边老稚泣问天,谁家又打发船鼓?”写来字字沉痛。旱涝频仍,民生多艰,《雨中叹》叙青苗为水所浸,瘦株不抽,诗人“仰天行叹息”,“耕者一何苦!”《赠泰霞道士祈雨之验》盼久旱甘霖,闵岁忡忡,“秋禾总是三农发,一根禾白一发枯”,而“大官”尸位素餐,无动于衷。这些作品都体现了作者忧世悯农的深切情怀。
陈昌时的诗笔亦富变化,不限近体短律,五七言古皆能挥洒自如。《玉翁惠琴》《送章琴师》《听琴弹秋江操》诸什,均善于摹写形容。后一篇云:“双手对我如相语,心归太古面如铁。耳根飒飒来风雨,一笛归舟秋色里。看来十指乱浮云,芦花柳絮飞纷纷。昆山孤凤叫月碎,吴质不眠诉太真。瘦蛟吹波水伯起,村寒海暝灵精聚。”从听觉视觉感受刻画琴曲的音乐形象,可称惟妙惟肖,“神理入微”(孙锵鸣语)。
陈冈,字士原(亦作元),号石池,陈昌时长子,著有《溪堂稿》,今存诗15首。陈冈的诗长于五律,多用白描手法,朴淡简净,颇具四灵风致。晚寓平阳管岙之麓的后溪别业,自号溪堂居士,有诗云:“有客来松下,呼童扫石根。人家黄叶市,烟火夕阳村。移席更临水,看山不掩门。坐来忘夜久,衣露湿衣痕。”可见幽闲自得情趣。
佳联警语络绎,五言如《送章琴师》“野席云分坐,松门水作邻”;《过赵氏隐居》“一家临水住,两户对山开”;《晓发桃花驿》“酒醒风力透,衣冷雪痕侵”;七言如《柳风》“长堤旧恨吹难尽,别路新愁扫复生”;《送山中人》“松花送驿山杯冷,枫叶烧云野饭香”;《田家即事》“西风隼落拳惊雀,寒日牛归背聚鸦”,清隽秀润,读有余味。
(陈增杰/文 《温州日报》20120218/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