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风采
    耕耘园

    少年邂逅紫藤花

    作者:老干部工作部  编辑:  来源:温州日报   日期:2014-07-21  阅读:

    人生,常有一些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地方,譬如温州江心屿的紫藤花。

    从澄鲜阁往西,跨过圆洞门,再往西走一百多步,有一条挂满紫藤的长廊,少说也有三十米长。夏日阴阴,坐在廊下,那种清凉沁入肌肤的感觉,会使你不忍离去。如果是春天的四五月,一串串从架上垂挂下来的紫藤花儿,微风吹拂,轻轻漾起那紫色的波浪,像许多女孩子聚在一起,一根根紫色的发辫在上下左右飘动,会令你神思遐想。

    记忆中,漳州九龙江畔的香草园,也有一条紫藤长廊,挂满了紫色的花儿。
    那是1961年的夏天,我从温州经金华,取道江西鹰潭,准备到漳州去看望伯父和堂兄。火车上无聊,从背袋里掏出一册《龙山梦痕》,准备随意翻阅,却忽然掉在了座位下。一个柔和的声音轻轻地问道:“是王世颖、徐蔚南合写的吗?两位年轻的女作家……”

    我一抬头,原来对面坐着的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子。我不自觉地对她笑了一下:“是啊,你对作者很熟悉呀!”

    “我也有这书,很喜欢徐蔚南那篇《快阁的紫藤花》。”

    “噢,我也喜欢这一篇。”

    “我家在漳州香草园,有许多紫藤花。”

    “你是漳州人?我也正准备去漳州,还没去过呢。”

    “那我们同行,我可以给你当向导,还可以带你到香草园玩玩;我家就住在香草园里……”

    那女孩子叫陈缓歌。我是第一次乘坐鹰厦线,她告诉我:

    从鹰潭到漳州,这种“普快”车,差不多要二十三个小时。早上七点钟从鹰潭出发,第二天早晨六点才能到一个叫郭坑的小站,然后再雇人,坐在脚踏车的后座,又要半个小时才能到漳州市。

    邻座中途下了车,陈缓歌就坐到我的左侧,同我肩并肩地靠着。

    那单调的火车轮子滚动的声音,很容易使人进入梦乡。经过白天十个多小时的颠簸,入夜,陈缓歌就睡去了,只是一直靠在我的肩上。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看她紧紧地靠着,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有时,就用左肩轻轻推了她一下,陈缓歌就本能地坐直了一些。可没过多久,她又靠了过来。

    到了下半夜,自己也就阖眼睡了。大概由于天气转凉,眠梦中似乎觉得两人相互依偎着,还暖和一些……

    “喂,醒醒,三点钟了,只有三个钟头了,说说话吧。”陈缓歌用力把我推醒。

    ……

    “你是教书的,我在龙溪医院工作,我是护士……”

    我对她的工作不感兴趣,却想起她的名字,就问:“你怎么叫‘缓歌’呢?”接着就开玩笑地说道,“缓缓的歌,不如急急的唱。”

    “你真会开玩笑,‘缓歌’多舒缓、静谧,随波上下,自己什么也不用操心,‘急唱’有什么好?一生劳碌、奔波,到你唱得好听的时候,你也快要走了。”

    我一听,觉得很有一番哲理意味,心里不禁萌生了一丝好感,就转过头去,仔细地瞧瞧这个美少女:这是一个文静的姑娘,眉毛不粗不细,眼睛不大不小,两片嘴唇抿着,鼻翼稍稍皱起,一条深深的人中,文静而不缺乏妖娆,大方而不缺乏矜持……

    “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本来就是偷偷地看,被她发现了,觉得有些尴尬,也就讪讪地说道:“那么漂亮的姑娘,就应该有勇气让人家看呗。”

    “嘿,我漂亮嘛,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赞呢……”陈缓歌似乎想了一会儿,说,“怎么样,到漳州以后,抽个时间,我带你到香草园看看。”

    “漳州最有名的花儿,当数园山琵琶坂的水仙花。”

    “可园山琵琶坂只有一种水仙花,我们香草园品种多着呢!就说徐蔚南写的紫藤花,就有许多;有一条长廊,上面覆盖的全是紫藤。”

    我答应了陈缓歌的邀请,也不知是香草园吸引了自己,还是因为她的缘故?

    到漳州的第二天,陈缓歌一早就来相约:什么时候去香草园?最后定下明天一早就去。她说,她会骑脚踏车,我可以坐在后座,由她带我去。

    脚踏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香草园。

    “我大哥是香草园的主任,真是神仙一般,每天闻闻花香,听听鸟鸣,难得的清闲,幽静,和我的性格很合拍。这里几乎什么花都有,桃花红、李花白,五颜六色;菡萏花、栀子花,香气馥郁;现在是紫薇盛开,木樨结蕊……”

    我们走进香草园办公室,一个中年人迎了出来,陈缓歌介绍说:

    “这是我大哥,市环卫处处长,兼负责香草园的工作。”

    “来,先泡一杯茉莉花茶,休息休息,吃了中饭,我带你参观参观。”

    茶泡好了,我还没有端起杯子,这位大哥就细细盘问起来,连我家五代祖宗都没有放过。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家,可惜你家成分不好……”说完就径行离开了办公室。

    陈缓歌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哥是大老粗,但是革命立场很坚定,对成分不好的人都是这个态度,你不要放在心里。我……只要我喜欢,就足够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个女孩子向我表白,说她喜欢我。可,我的家庭成分,她也喜欢吗?

    我跟着陈缓歌,在香草园里随意地走了几步,心里似乎有什么事情堵住……

    第三天,陈缓歌又骑单车到我伯父家,一定要带我再去一趟香草园。

    这一次不到办公室,两人就到处观赏园里的各种香花香草。我忽然想到“缓歌”名字有些来历,就笑笑道:“我似乎觉得你原来的名字,可能叫‘缓归’;缓归,缓缓归来。说不定你小时候喜欢唱歌,后来就叫缓歌……”

    “杜撰,我怎么都不知道……说来话长,其实我本来并不叫‘缓歌’,叫‘桓舸’。我父亲原来是打渔的,当时居住在同安,他很想自家有一艘大船。我出生的时候,请了一个算命先生起名字,就起了‘桓舸’,就是‘大船’的意思。后来上了小学,老师说,‘桓舸’不好,人变成船了,就叫‘缓歌’吧。就这样‘桓舸’成了‘缓歌’……”

    “你知道五代十国时候,杭州建立了一个吴越国。吴越王叫钱镠,他的妃子回娘家看望父母,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吴越王非常想念王妃,看见凤凰山脚,白堤岸柳,早已是摇曳多姿;西湖湖滨,莺歌燕语,也已是满园春色,就回宫写了一封信,想妃子快快回来,笔下却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到了北宋,苏东坡以《陌上花》为题,写了三首绝句。第一首末了‘游女长歌缓缓归’。所以,我猜想那个算命先生,当年给你起的名字可能是‘缓归’,反其意,叫你努力做事,不必思家,‘缓缓归可矣’。”

    “不过你说的‘游女长歌缓缓归’,就有‘缓歌’两个字呢。苏东坡第三首那句‘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我特别喜欢……”陈缓歌说。

    “是呀,不仅富贵是草头露,爱情也是草头露。”

    陈缓歌一听,不禁凝神盯了我一下,似乎在说:真爱不会成为草头露。

    陈缓歌领我走到一个挂满紫藤的长廊。长廊大约有三十多米长,架上密密覆盖着紫藤,几乎一直垂到地面上。我们一起走进了长廊,阴阴的,很清凉,只是藤蔓把日光都遮住了,有些暗。长廊里有石凳,两人就在紫藤荫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她忽然诵起李白的诗来: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我说:“你读了不少书,《李白集》我读过,可这诗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喜欢紫藤,所以就记住了。”

    她似乎对紫藤情有独钟,有点羞怯地问:“你知道紫藤的花语是什么吗?紫藤花语是‘醉人的恋情,依依的思念’……”

    她话里或许隐藏着什么,可我过两天就要离开漳州了,以后还能再见到缓歌吗?心里不觉有些怅然:人生就像飞鸟一样,今日东西,明天南北!素不相识的人,偶然邂逅,其实就是一种缘分……

    从此,我爱上了紫藤花。

    一年暑假,同友人去了一趟江心孤屿,从澄鲜阁往西,走过一个圆洞门,再一直往西,大约一百多步,有一条长廊,仿佛就是从漳州香草园移过来似的。我又看到了那长廊的棚架上,满挂着的紫藤;急急走进长廊,也像当年一样,坐在石凳上……

    啊,紫藤花呀,你是温州江心独有的紫藤花!可你总是让我想起少年时在漳州香草园里邂逅的紫藤花。

    魂牵梦绕,每年春夏,我都会静静地轮渡到江心孤屿,到紫藤长廊里坐一坐,悄悄地看一眼紫艳飘拂的紫藤花……


    (黄世中/文 温州日报20140716/来源)

    上一条:共倡乐府诗 元诗为一变——李孝光杨维祯 倡导浙派古乐府运动

    下一条:共倡乐府诗 元诗为一变——李孝光杨维祯 倡导浙派古乐府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