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风采
    温大学人

    侯百朋:一生只为高则诚

    作者:  编辑:  来源:2005年8月2日《温州都市报》   日期:2008-06-12  阅读:

    《琵琶记》是我国古代戏曲中一部经典名著。它的出现,犹如一颗璀璨的巨星升起在中世纪的中国上空,光芒耀眼,照亮了戏文剧坛,赢得了“南曲之祖”的美誉。

    《琵琶记》的作者高则诚名明,初字晦叔,号菜根道人,瑞安阁巷柏树人。他的生年在1305年前后。卒年有元末说和明初说两种。高则诚四十岁左右中了进士,在丽水、杭州等地做过小官。后来隐居在宁波城东的栎社,《琵琶记》就是在这一时期写成的。

    《琵琶记》是根据早期的宋元南戏《赵贞女蔡二郎》改编的,人物、主题、内容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琵琶记》的故事说的是,赵五娘与蔡伯喈结婚两月,蔡伯喈进京赶考,赵五娘独自一人在家侍奉公婆,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时逢饥荒,赵五娘把不多的救济粮留给公婆,自己却偷偷吃糠。公婆去世,无钱买棺材,她剪下头发,沿街叫卖。无钱请人埋葬公婆,她麻裙包土,垒筑坟墓。然后进京寻夫。蔡伯喈上京考试高中,被迫招赘牛府,生活在温柔之乡,可他时时想念家中的父母和妻子,与赵五娘书馆相逢,得知父母双亡,遂携赵五娘、牛小姐回乡庐墓,一门旌奖。

    《琵琶记》不论在思想内容上、人物形象上,还是结构和语言方面,都是很有独特之处的。问世以来,《琵琶记》风行海内,饮誉数百年,无论是舞台演出还是案头阅读,都受到人们的高度评价。因此,对《琵琶记》及作者高则诚的批评研究,向来为人们所重视,如同红学研究一样,《琵琶记》研究延续了数百年。温州侯百朋先生是当代颇有研究成果的学者。他的《〈琵琶记〉资料汇编》一书是我国迄今为止第一部有关《琵琶记》资科的汇编,获得学界很高的赞誉。

    我与侯百朋先生有过稿件上的来往,至今也好多年末曾谋面了。那天,当我来到市区上陡门住宅区,找到侯家时,他已经在等我了。我见他气色较过去好了,身体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瘦弱,他说自己坚持锻炼见得成效。

    在采访侯百朋先生之前,与侯先生同校同事同好的南戏专家胡雪冈先生告诉我,侯百朋先生用一生的心血研究《琵琶记》和高则诚,硕果累累,且他作风严谨,办事认真。所以,我们的谈话还没有开始,他已经给我准备了许多资料,有他的著作,有专家的评述等,令我喜出望外。我们很快就进人主题。

    金:清末民初著名学者冒广生先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温州的学术研究有“二霸”,一是永嘉学派,二是温州南戏,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具有独创性和无可替代的学术地位,影响极为深远,对人类文明的发展贡献很大。您作为从事“二霸”之一南戏的研究,并侧重《琵琶记》和高则诚研究的学者,真是得天时地利啊!请问,您是怎么选择以此为研究方向的?

    侯:《琵琶记》被誉为 “南曲之祖”,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不论是繁本还是简本的《中国文学史》,非介绍《琵琶记》不可。我的老家在金乡,这是一座有着文化底蕴的古城。过节时,镇上经常请戏班子来,在庙前戏台上演世。每当演《琵琶记》中的《吃糠》折子戏时,观众看到赵五娘为孝敬公婆,自己吃糠,深受感动,纷纷向台上抛角子、铜板,捐助赵五娘。因此,赵五娘的形象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难以忘却。后来,我从一位小学同学处借来了大达图书馆出版的《琵琶记》。看了戏,有形象;读了剧本,有了思索,于是也就喜欢上了 《琵琶记》。不过,真正明确以《琵琶记》为研究方向的还是1956年全国开展的有关《琵琶记》的讨论后。那时,我已调到温州师范学校。我一一阅读了讨论文章,发现意见相左,差距很大。我想,高则诚是乡先贤,对他及他的作品予以探究,是我们的责任。这样,我便开始收集相关资料,剪剪贴贴,抄抄写写,积之岁月,居然不少。

    金:鲁迅先生说过,“歌、诗、词、曲,我以为都是民间物”。这是从总结文学史的发展过程中,得出的带有规律性的结论。同样,象《琵琶记》等戏文的诞生和流传,也是符合这条规律的,《琵琶记》在民间产生,在民间流传,高则诚根据民间的流传改编出了《琵琶记》。您的研究冲动也受到来自民间戏文演出活动的影响,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侯: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小时候我受民间演出的影响,萌发了研究高则诚和《琵琶记》的念头,以后开始收集资料,但因“文化大革命”的狂风暴雨,我的十年心血白费了。“文革”中,我进“牛棚”接受审查不说,就连家中所有书籍、资料都被抄走了,特别令我心疼的是,我用手抄录的高则诚诗作和《琵琶记》资料也在劫难逃,这对我的打击真是毁灭性的。幸亏我还有一颗不甘放弃的心,千方百计总想重操旧业。“牛棚”出来后,在家里白天不能动手,就在深夜里,拿出纸笔,或是把高则诚的诗作《琵琶记》的资料默写下来,或是把各种论点及其出处,细细回忆,一一记录下来,然后藏之衣柜,用旧物遮掩。说实在的,只有如此我才感到安心,才觉得自己走近了高则诚。

    金:做学问如同王国维先生说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您也是这么经历的,其实做学问还要有个宽松的环境。从您的经历看来,您对高则诚和《琶琶记》的研究真正渐入佳境的还是十年动乱结束之后,是这样吗?

    侯:是这样的。打那之后,我才放开手脚开始考察。高则诚是瑞安阁巷柏树人,我可得地利之便。可是到了柏树,已经找不到一家姓高的了,倒是陈姓者居多。高宅惜已不存,传说为方便高则诚读书而造的高郎桥也倾圮。后在瑞安热心人陈永正先生的帮助下,访得了与高家“世有姻连”的陈家宗谱残册,获得了高则诚生活在柏树的第一手资料。从这些资料得出,高则诚的籍贯在瑞安崇儒里(阁巷);高、陈二家关系密切,“世有姻连”,高则诚妻子即陈昌时之女;还发现两篇文章,一是高则诚伯父高彦为高则诚岳父陈昌时诗集撰写的《鸡肋集序》,另一篇为高则诚之孙高让写的《重修水云深处记》。这些资料是“文革”中红卫兵查抄陈氏大宗谱时,由村民趁机藏在衣襟里保存下来的。

    金:这些第一手资料的发现对于一位研究者来说是如获至宝,非常的重要,这也是您作为温州人研究高则诚和《琵琶记》得天独厚的优势。瑞安是个文化底蕴十分丰厚的地方,素称“东南小邹鲁”,高则诚的成长亦得益于此。您说这是否有关联?

    侯: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高则诚出生在瑞安,听东海涛声,睹飞云潮涌,吸收了瓯越文化的精髓。因此,我在研究中也是注重地方文化的挖掘。在柏树发现了高则诚的资料后,我又到玉海楼查对陈氏《清颍一源集》和高氏手迹。在市图书馆,我从《嘉靖瑞安县志》中找到了《高则诚传》。《嘉靖瑞安县志》是现存最早的瑞安志,卷八的《高则诚传》是迄今见到到的最为详备的高则诚传记,有其字、乡里、学业、登第、为宫、升迁、宦绩、去世、作品及对作品的评价,共259字。在传记后,括注“见旧志”,即明永乐乙末《瑞安县志》,更见珍贵。

    为了寻找高氏宗谱,我寻访了瑞安高姓较多的村落,如高楼、篁社、孙桥、东山等地都曾留下我的足迹。最后在梅头(今龙湾海城)找到了与陈氏大宗谱同样命运的高氏宗谱残册,发现了高则诚的套色画像,但仍未找到高则诚本家的,至今仍为憾事。

    金:人说,十年磨一剑,而您却用了近30年时间进行资科的积累。我还听说,您曾沿着高则诚的生活足迹重走了一遍,而且还沿途看遗址、读方志、访专家。这样的学术研究其基础是很扎实的,写的学术著作,我相信也是颇有深度的。是否请您介绍一下您最满意的学术成果?

    侯:我正式动笔撰写有关高则诚和 《琵琶记》的论文是1981年。先后在《文史》、《文献》、《中华文史论丛》、《浙江学刊》等期刊上发表。《高则诚与〈琵琶记>》一书是1984年出版的。在此之前,我已经基本写成了的,当书稿寄到陕西人民出版社时,他们正在准备出“戏曲理论丛书”,要我修改。我又推倒重来。不过,在我看来,我所花的心血最大的还是《〈琵琶记〉资料汇编》。因为是我30年的积累之所在,其中有“文革”中记忆默写的,有各地方志摘录等,特别是高则诚的残存诗文为前人所未合编,有几首还是新发现的,连《元诗选》及《永嘉诗人词堂丛刻》也末收录。《中国文化研究》予以介绍,称此书为我国第一部有关《琵琶记》的资料汇编。

    金:在陆游的《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一诗中,提到了蔡伯喈的故事:“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可见,蔡伯喈的人物形象在民间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您觉得高则城的《琵琶记》与民间传说有什么区别?

    侯:民间传说中的蔡伯喈是个负心汉,高则诚把他改写成了一个违心郎。一个是自觉,一个是屈从。两个完全不同的形象。《琵琶记》是以历史剧的形式出现的。写历史剧其目的还是为了当时的现实:或者是以史为鉴,借用某一历史事实,警惕今天;或者是取其类比,歌颂现实中的某一人、一事;或者是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而高则诚通过蔡伯喈形象的塑造,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封建科举制度和仕宦道路。

    金:温州的俗语中有“抛弃糟糠妻,天地亦难容”的说法。平时里我也曾听我母亲说起《琵琶记》中的赵五娘用米饭待奉公婆,自己苦咽糠菜的情节。在您看来《琵琶记》中赵五娘是最成功的形象之一吗?

    侯:是。赵五娘是中世纪社会劳动妇女的典型,是《琵琶记》中最激动人心的艺术形象。过去,乡村里露天演《琵琶记》,赵五娘是最为人同情的和喜爱的人物。只要身背琵琶的赵五娘在台口一跪,台下的银角子、铜币雪片般飞向台上。人们把赵五娘当作真实人物看待,非常同情她。不过,也有人说赵五娘是“愚孝”,是封建道德的“孝妇贞女”,我是不赞同的。

    金:我也赞成您的观点。从人性的道德观点来看,《琵琶记》中的 “孝”是符合人的道德准则的。一个家庭之中,有老有幼,敬老爱幼是伦理中最基本的要求,赵五娘孝敬公婆是家庭幼长之间的有序,是人性的流露,是很道德的,也为后辈所要遵循的;不能一说到“孝道”好像就是封建意识。

    我们从开始到现在都在说高则诚和《琵琶记》,现在我想请您谈谈您自己,好吗?

    侯:我个人没有什么可谈的,只是教了一辈子书。我父亲是厨工,供不起我读书,是当年金乡小学校长黄群觉先生,多次上门劝说我父亲让我上学,才得以考上温州师范学校简师部读书,再回到金乡小学当教师。所以,我从一位小学教师到大学教授,一路走来,感受师恩重如泰山。我只有教好书才能对得起老师。我是一边上课,一边研究高则诚,确实是花了一生的心血。如今我患眼疾多年,虽经多处求医,未见好转,欲将《琵琶记》再作探究,已力不从心,切盼有人,特别是年轻人能继续作深人发掘。这是我的心愿。

    (特约主持:金辉)
    (温州大学图书馆数字化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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