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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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洪保| 韩愈的《孤屿》诗与温州“孤屿”无关

    作者:沈洪保  编辑:  来源:离退休工作处   日期:2022-04-13  阅读:

    近读2019年12月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的黄瑞庚先生主编的《温州江心屿》大型画册。编者的旨意是“温州江心屿,千载迹犹存”。书中.收集了大量的弥足珍贵的历史照片,并加上文字说明,实在是一部非常有价值的资料性的书籍。

    古人说“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瓋”(见《吕氏春秋•离俗览•举难》)。这两句的大意是说:一尺长的树木一定会有结节;一寸长的美玉一定会有瑕疵。在这部《温州江心屿》书中,我也发现了一个值得探讨的瑕疵问题。

    什么瑕疵问题呢?是韩愈的《孤屿》诗:“朝游孤屿南,暮戏孤屿北。所以孤屿鸟,与公尽相识。”这部《温州江心屿》书中三次引到韩愈的《孤屿》诗,一在“概述”,二在048页,三在142页。编者引韩愈的诗是想证明温州江心屿的名气大, 连唐代的大文豪韩愈也写诗赞美。我的疑惑是: 韩愈这首诗真的是写温州江心屿的吗?李白、杜甫虽然没有到过温州,因为有朋友与温州有所关系, 所以会在诗中提到温州的江心屿。而查韩愈的生平年表及温州的有关历史, 韩愈没有到过温州, 也没有什么温州朋友,他怎么会写起赞美温州江心屿的诗呢?

    为了确切搞清问题,必须下功夫去查阅原著。

    查中华书局2010年12月版《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其卷八中有《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是韩愈所写的一组诗。韩愈这组诗中一共有《新亭》《流水》《竹洞》《月台》《渚亭》《竹溪》《北湖》《花岛》《柳溪》《西山》《竹径》《荷池》《稻畦》《柳巷》《花源》《北楼》《镜潭》《孤屿》《方桥》《梯桥》《月池》等二十一首五言小诗。《孤屿》诗是这二十一首组诗中的一首。

    先说说虢州。虢州,隋初置的州。因其位置处于西都长安与东都洛阳之正中,因在两京之间,各类人员往来频繁,虢州便成为名州望郡。有时帝王出巡,虢州也为必经之地。故历朝达官贵人及文人墨客,都会在虢州留宿,等待次日鸡鸣开关,再继续上路行走。虢州境内有一座“红亭驿栈”,是两都之间最为豪华的宾馆,其环境之清幽,景物之迷人,是闻名遐迩的。

    到了唐代,虢州更是两京之间最重要的交通要道上的重镇,是一条最繁忙的驿路上的城市。为了接待天子皇亲、大小官员的需要,在原来的“红亭驿栈”的基础上,又修建了“虢州三堂”,增设了二十一景,成了广逾百亩(吕温语)的官家园林,其花木池塘、亭台岛屿名闻天下。因为往来留居于此的达官名流很多,所以很多人会对美景感叹赞赏,情不自禁地吟诗作赋。其中诗文流传最广远者,是韩愈的这首《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诗和吕温的散文《虢州三堂记》。

    再说刘伯刍。刘伯刍,字素芝,兵部侍郎刘迺之子,擢累给事中,元和八年出任虢州刺史,白乐天写有《除刘伯刍虢州刺史制》散文一篇。《新唐书》有传。韩愈与虢州刺史刘伯刍是好朋友。

    查清了原著,知道韩愈的《孤屿》诗是《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组诗中的一首,写的是“虢州三堂”园林中的“孤屿”: “朝游孤屿南,暮戏孤屿北。所以孤屿鸟,与公尽相识。”这诗的大意是:刘公(伯刍)早上游玩在孤岛南面,晚间游戏在它北边。所以孤屿上的鸟,它们与刘公都互相熟识。”韩愈的诗《孤屿》与温州瓯江中的孤屿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者相隔千万里,彼此其实没有丝毫关联的。

    现在许多温州搞文史的人都说韩愈这首《孤屿》是写温州江心屿的,并把诗题写作《题谢公游孤屿》。原诗的题目是《孤屿》,是什么时代什么人“发现”这首诗,并把题目改作《题谢公游孤屿》的呢?从清陈舜咨编辑的《孤屿志•例言》有关史料看,最早编辑《孤屿志》的是明成化初江心寺释成斌。后来明嘉靖期间王叔杲修之,明万历期间王光蕴又修之。可惜以上《孤屿志》均亡逸不传了。后来到清康熙丙戌(1706),林丹五与黄信侯又编辑《孤屿志》,江心寺释月川独任剞劂之费。但经历百年,到清嘉庆戊辰(1808),陈舜咨认为林、黄编辑的,释月川刻印的《孤屿志》存在许多不足的地方,要进行订修,“繁者汰之,伪者正之,乖舛者更之,遗陋者补之。”又,《中国佛寺史志汇刊•江心志》:“在元奇《江心志》之前,曾有明释宏斌作《江心志》,陈陛辑《江心志》六卷,明王光蕴作《江心志》六卷,此三志均已佚。”这两处的说法虽然有所不同, 但可以知道,历史上较早编的几部《江心志》都湮灭了,现在能见到的只有清康熙时期的释元奇编《江心志》与清嘉庆时期陈舜咨编的《孤屿志》。

    查康熙四十六年(1707)的释元奇编的《江心志》卷之二中已经收录韩愈的《孤屿》诗,题目被改作《题谢公游孤屿》。这是两百年前的书,是目前能见到的最早收录把韩愈的《孤屿》改作《题谢公游孤屿》的书。这题目的擅自改变,不知是释元奇干的,还是释元奇以前什么人干的,已经很难查考。一百年后的嘉庆戊辰年(1808)陈舜咨编的《孤屿志》卷之二中,也收录韩愈的《孤屿》诗,题目也作《题谢公游孤屿》。看来是照抄释元奇《江心志》的。

    又查明弘治刻本《温州府志》卷之二十二词翰四诗中,收录孟浩然等人的诗,但没有选入韩愈的这首《孤屿》诗。《乾隆温州府志》卷二十八诗中,也没有选入这首诗。光绪《永嘉县志》艺文志九中,收录孟浩然、张子容等人的诗,也没有收录韩愈这首诗。看来几代编府志、县志的编辑是严谨的,是不认为韩愈这首《孤屿》是写温州孤屿的。

    也许就是因《江心志》《孤屿志》的影响,以后的许多涉及江心屿的书籍与文章,都相信韩愈的这首诗是写温州江心屿的。如1995年黄立中先生编的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的《江心屿历代题咏选》中,就选入这首韩愈的诗,题目也作《题谢公游孤屿》,黄立中先生还说“录自《韩昌黎集》”。我猜黄先生这样写是想当然,一定没有查对《韩昌黎集》,假如一查对,就会发现《韩昌黎集》中是没有《题谢公游孤屿》这样的题目的。只有在《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中才有一首《孤屿》诗。查《全唐诗》卷343也是如此,是查不到《题谢公游孤屿》这样题目的诗的。

    古往今来,以讹传讹, 影响是极为深远的。1998年戈悟觉先生主编的《温州历代山水诗文选》中也选入韩愈的这首诗,题目作《题谢公游孤屿》。

    2019年12月鹿城区文联编的《瓯水寻梦》也选入了韩愈的这首诗。浙江新闻频道2020年4月19日《“诗与远方”原来在这座江中孤屿上》也说:“谢灵运、李白、杜甫、孟浩然、韩愈、陆游等历代文人吟诗题咏,为江心屿带来了诗歌的空灵韵律。 ”2020年七月出版的《永嘉古代全诗》卷一中,也选入这首诗,题目亦作《题谢公游孤屿》,并说录自《韩昌黎集》。

    又, 经过一年多的改造提升的江心屿,在2020年国庆期间开园,我上岛游览,发现东园的”榕林栈道”边上挂着许多扇形的诗牌,其中也有一首韩愈的《题谢公游孤屿》。

    世上的事往往会是这样:流传久远,先后传抄,人们就信以为真了。韩愈《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中的《孤屿》变成《题谢公游孤屿》也好几百年了。人们都信以为真了。这实在是一个历史的误会。现在搞清楚了,此是明显的以讹传讹。我想,不要为了江心屿的“光荣”而舍不得放弃这首韩愈的诗作。古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请搞文史的朋友引起注意,以后写江心屿的文章就不要再提这首诗了,否则会搅浑史实,误导游客,实在会贻笑大方的。

    来源:温州市文史研究馆馆刊 02 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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