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风采
    耕耘园

    一字师,忘年交————我与赵瑞蕻先生

    作者:老干部工作部  编辑:  来源:   日期:2014-10-27  阅读:




    年少时,我家住在温州市区府前桥边西首的施水寮,往西隔一座房便是赵家大院。听大人们说,大院里住着在南京大学教书的大学问家赵瑞蕻和大律师白文俊。院子的大门长年洞开,里面有个大天井收拾得整洁有序。每当我和小伙伴们打闹,跑近大院时,就骤然收起脚步,闷声低头穿过门台,一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事隔十来年,我就读温州师院中文系,忽然传来赵瑞蕻教授来校讲学的消息,令人振奋。我立即夹着笔记本抢先占住阶梯教室的前排,坐等瞻仰我邻居的风采。赵先生出场了,他脸颊狭长,皮肤黝黑,天庭开阔,高高的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下巴微尖,言谈娓娓道来,举止文质彬彬。他报告的题目是关于中西文化交流,具体内容已经忘记,只知道他1953—1957年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莱比锡大学讲学。他的厚厚手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说在那里气温低,手掌被冻的。

    此后我特别关注赵先生的动态并引以为豪。他是著名的翻译家兼诗人,年轻时曾翻译过法国著名作家斯丹达尔的代表作《红与黑》,并发表好多抒情诗,先后出版了《梅雨潭的新绿》和《多彩的旅程》两部诗集。特别令人敬佩的是他年少时就有很强的写作能力。据说他的中学语文老师陈逸人(即我的古汉语老师),很欣赏他的作文,经常以“免批”的评语推荐给报社发表。

    历经“文革”劫难,我终于重见赵先生的踪影。1976年和1984年,他两次回温州师院讲学。与我零距离接触的是在1989年金秋。一日,前辈作家马骅先生给我寄来一张便笺说,应永嘉大若岩风景区管理处同志之邀,请他组织一班作家赴景区观光并要我同行。10月的一天,我欣然赴约,同行的有马骅、唐湜、金江、洛雨、张宪文,以及洪禹平、王丽夫妇,特别是看到久已心仪的赵瑞蕻先生,分外高兴。据马先生说,赵先生是回家探亲,因而特地把他请来。

    赵先生年逾古稀,银色头发纹丝不乱,精神矍铄,爬山途中,步履轻松,我紧随其后,却气喘吁吁。我夸他身体健壮,他说坚持锻炼,还常洗冷水澡。从大若岩步行数公里,登上九漈瀑的第一瀑亭子,我们稍事休息。这是一座新建的亭,管理处的导游介绍瀑布分成九折,登顶要上千步,并请我们给一漈瀑的亭子出一副对联。我仰观周边群山怀抱,一条瀑布隐山而下,就想起《西厢记•长亭》的结尾句“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斗胆在前辈作家前口占一联“四围山色藏飞瀑,千步云阶觅石门”。

    坐在我身旁的赵先生,略加思索,在我的耳边轻轻地以商量的口气说,“藏飞瀑”可否改做“听飞瀑”,“听”字较为确切,“听”字更显示瀑布的动感。经他一提示,让我顿开茅塞,所言极是,照改不误(而后我将对联寄北京,请书法大师启功先生书写,而今已勒石于一漈瀑的亭柱之上)。为此赵先生成了我名副其实的“一字师”。

    一路上我俩天南海北畅所欲言,越加亲密。游楠溪江滩林时,摄影留念,他面露慈祥笑容,左臂搭着我的肩膀,用手掌紧紧扣住我,仿佛生怕我丢失似地,这足以表露他的一片深情。

    赵先生出生1915年,我生于1939年,相隔24岁,长我一辈,堪称名副其实的“忘年交”。回温后,我思索着以什么来表达我对先生的感情呢?我选择了一本记叙故乡风土人情为主的散文集《小城遗风》寄给他,请他指教。1994年1月15日,他给我寄来他的论集《诗歌和浪漫主义》和一封书信。论集的扉页题有:

    “盖人文之留遗后世者,最有力莫如心声。——鲁迅《摩罗诗力说》,嘉镳存正留念。”

    细察其笔迹,苍劲有力,再拜读亲笔来信,足足有千数言。他说我的散文勾起他对故乡风物的回忆,如数家珍,乡情浓烈,宛如抒情散文,爱不释手。起初,我将其视作墨宝,夹在他所赠的著作中,后来恐其丢失,又把它深藏在某档案袋中。可惜至今找它不着,后悔不已。

    我经常翻阅他的著作,回味与他同游大若岩,成我“一字师”的情景。然而1999年2月15日,忽然传来噩耗,赵先生突发心肌梗塞不幸去世,令人痛惜啊,我的忘年交!还是马骅先生牵头,率领唐湜、金江以及吴性慧(著名妇科大夫、赵先生高中时的老同学),我尾随其后,下江心渡船,把他的骨灰撒向瓯江口。

    他在《我的遗嘱》里留言:“永别了,灿烂的阳光和星光。永别了,家乡,秀美的风景!无须追悼,任火焰拥抱我,请把骨灰撒入梅雨潭,瓯江滨!”我怀着沉重而崇敬的心情捧起赵先生的骨灰,轻轻地撒向波光粼粼的江面,默默念叨着:安息吧,赵先生,您已魂归故里,将永远沉浸在亲情和秀美的景色里!

    (姜嘉镳/文 温州日报20140306/来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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