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风采
    温大学人

    胡雪冈,温州研究南戏第一人

    作者:  编辑:  来源:2005年7月19日《温州都市报》   日期:2008-06-12  阅读:

    一头白发,戴着一副眼镜,身穿一件圆领的汗衫,不高的个子,不胖也不瘦,一看就是一位思维敏捷,举止文雅的学者。

    说话轻言细语,娓娓道来,如同老师的谆谆教导亲切而坚定,一听就是一位和蔼可亲,彻悟人生的长者。

    他给人的是一副平实、本色的印象,没有高谈阔论,更没有空话假话,交谈中不时传递着一种亲和力和安全感,如同聆听家长话说漫漫人生。

    他,就是胡雪冈先生。

    胡雪冈,原名胡焕光,1925年出生在温州市区,原温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编著有《孔尚任和桃花扇》、《高则诚集》(合作)、《温州南戏考述》、《〈红楼梦〉回评本注释》、《意象范畴的流变》、《美学范畴新探》。曾参与《中国美学范畴辞典》、《唐宋诗词评析辞典》、《元曲鉴赏辞典》的撰写。在《古代文学理论研究》、《戏曲研究》等刊物发表论文60余篇。

    我与胡先生相识多年,每次出书他总是不会把我遗忘,给我捎来一本,我也会认真地拜读,与他一起分享出书的喜悦,但我对他一直执学生礼。

    那天到他家采访,他却在门口等我,我深感不安。胡先生家我来过,也是几年前随同市长向温州学者拜年而来的,市长送的那盆兰花仍摆在书房显眼的地方,生长得不错,还发过新苗,一派生机。这也许可以见证市领导对温州文化人的尊重与关爱,至今仍被人们传为美谈。胡家的住房显得有点老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建筑风格,书房兼卧室也是老式的,那木头套沙发更是有些年份了,仿佛给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温州风情的联想,那时温州家家户户都是同样风格的家具。惟有墙上的空调送出丝丝的凉意,似乎告诉了我们新世纪的时代特征,让人享受着新技术的文明。

    不过,木头沙发坐着还是挺舒服的。胡先生与我就坐在木沙发上,茶几上有茶,旁边还摆着杨梅、西瓜,飘出新鲜水果的清香。我们的一问一答,十分愉快。

    金:胡先生,您在温州的学者中是一位跨门类、跨专业、跨学科的学者,既研究南戏又研究中国古代美学范畴和红楼梦,可谓专家加杂家矣。在这个酷热的夏天,您在忙乎什么呢?

    胡:刚刚把《张协状元》校释完成,稿件也已经交给《温州文献丛书》编辑部,真是如释重负,一块石头落了地。这部书是现存宋代南戏中惟一的传本,也是留存下来的宋代温州南戏惟一文本。听说是1920年叶恭绰先生从英国伦敦小古玩地摊上买回的。过去著名南戏专家钱南扬先生校注过《张协状元》,他是高水平的,留给我的余地很小了。我对自己的要求是有别于过去的校注,所以我只能是"螺狮壳里做道场",确实有点难。不过,每天起早摸黑,历经7个多月,提前2个月完成了任务。

    金:说起叶恭绰先生找回其中有《张协状元》等的《永乐大典》,使我想到了当年夏鼐先生在北京街头地摊上买回有关温州地方史料的故事,如美籍传教士苏彗廉的温州老照片等。地方文化的挖掘就是要有一批热爱家乡热爱故土文化的热心人。您与温州的先贤一样也有这样的热心肠。据我所知,您是温州最早研究南戏的学者,可以说是温州研究南戏第一人

    胡:那可不敢当啊!温州南戏是我国最早形成比较成熟的戏剧形式,已经具备完整的文学剧本和舞台演出体制,是中国戏曲的正式产生,在我国戏曲史乃至世界戏剧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温州是南戏的发源地,尽管目前学术界仍有争论,有温州说、福建说和临安说,可我作为一名温州学者一直坚持"南戏的源出于温州"的观点,这里也有我的家乡情结,现在温州说基本上被认可了。中国南戏研究的前辈赵景琛、钱南扬先生都是硕果累累的大家,他们是做出很大贡献的,在温州我只不过起步早些,1957年开始在光明日报文学遗产版上发表《〈琵琶记〉的作者高则诚》一文,算是我对南戏研究的开始,原因是当时全国正在开展有关《琵琶记》的大讨论,我认为我是温州人,我应该有话要说。

    金:您研究南戏也近50年了,不容易啊。所以您的《温州南戏考述》一书,获得众多专家学者的好评也是情理之中,因为您有半个世纪的积累。我拜读过您的大作,也赞同专家学者对您的观点的肯定—— 南戏的产生地在温州。如南戏专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孙崇涛还称赞您在这本书中对南戏研究的新突破:在阐述南戏为什么在温州发生的问题时,除全面考察两宋时期温州经济、文化、教育、学术等产生南戏的客观外因条件外,并注重南戏艺术的本体发展,查考了温州乡傩、百戏、说书、傀儡、影戏等诸种艺术以及里巷歌谣、书会、瓦舍、露台的历史状况,说明这些都是温州南戏赖以产生和发展的内因依据,而这些是以往研究者很少涉及的。

    胡:这是过奖了。不过,我作为一位本土学者研究南戏有其优势,也有局限性,如情感代替科学,使学术见解趋同乡土观念等负面因素,不知我是否在无意中仍夹带着。

    刚才你说到的乡傩,我想告诉你,在电视里我们经常看到什么地方如何保护乡傩的新闻。其实温州乡傩的历史是很悠久的,乡傩是在傩祭、傩舞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民间祭祖性宗教仪式,主要特征是傩仪、面具、舞蹈以及民俗的结合。温州的乡傩活动在东瓯王时可能已经出现,具体地说温州民间相沿农历二月初一至三月十五的"拦街福"实为乡傩。还有早年温州东岳殿戴着面具的"大人迎佛"活动也是乡傩。至于是否从傩歌、傩舞中脱胎出傩戏,尚待进一步的探索,但这种傩歌、傩舞对温州南戏应该说产生过一些影响的。

    金:您作为温州研究南戏第一人,写了几十篇论文,都是围绕温州南戏的源流产生和时间两个问题。听说,我国台湾大学曾永义教授还将您的《温州南戏论稿》列入他主编的《戏曲研究丛书》第二辑。回顾总结国内外专家学者对您的研究的成果评估可以看出,您的观点普遍得到了他们的认同:温州为南戏的发源地;产生的时间为南宋中期。所以,温州南戏有今天,与您的努力分不开,南戏成为温州一张文化金名片也有您的一份功劳。可是我一直想不明白,后来为什么您转向中国古代美学范畴的研究?跨学科、跨专业、跨门类的研究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

    胡:这应该从我的学生施昌东说起。他是我在瑞安中学时的高中学生,后来考人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工作,是当代著名美学家。1981年,他来温州看我,与我谈起了美学研究新动向。当时正值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第二次出现的美学热潮,学界讨论十分热烈。他根据我的知识结构和兴趣,建议我转向美学研究。之后,我也试着研究,试着写论文。翌年,我的《试论意象》一文经施昌东的推荐在《古代文学理论研究》上发表。可惜,他于1983年英年早逝,仅52岁。

    金:人们都说学生要听老师的话,而您却是老师听学生的。我们不说师道尊严,可也确实需要具备道德勇气和心理素质,我深感您的治学精神令人敬仰。记得几年前您给我一本《意象范畴的流变》一书,就是您在被称为"荒地上的耕耘"的成果吧?

    胡:我国的古代美学范畴研究起步较晚。美学范畴体现了美的本质特征及其创作规律,它是建构本民族的美学理论体系的基础,我国古代美学与西方美学的基本区别,主要在于范畴的不同。复旦大学教授汪涌泉对此曾说过一句很精辟的话:"荒地上的耕耘"。

    漫漫人生路,终有几多机遇,关键是看你会不会不失时机地抓住。施昌东与我的交谈,不是简单的老师听学生的,而对我来说更是一次机遇。由于我的文章在《古代文学理论研究》发表,同期有文章发表的还有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黄保真。他也是我国美学界著名学者。后来他在主编美学丛书时知道温州胡雪冈也是研究美学的,于是向我约稿,要我撰写《意象范畴的流变》一书,这对我是新的考验。可是书写成之后,出书比写书难多了,真是难于上青天,我的这部书稿在出版社睡了十年才得以出版。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啊!

    金:是啊,如今学术著作出版遇到的尴尬是个普遍的问题,我所采访的温州学人中不少人都有相同的感触,您还是幸运的,《意想范畴的流变》虽然搁在出版社达十年之久,最后还是出版了;您去年又出了一本《美学范畴新探》。有的学者就比不上您,将自己的“棺材本”垫放进去了还是出不了书。阮延陵先生也是苦攻美学的,他的那本《美学经纬》书稿至今出版经费还没凑足。

    胡:有时想想人生如戏,也该知足。我是个没有学历的人,从一名中学教师到了大学当教师,一生过来靠的是自学,才得以有了今天。眼下正值高考发榜,有的考生落榜,想想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的,自学也是可走的道路。当然,自学的道路并不好走,有许多的拦路虎,有许多的艰难险阻,但要知难而进,而不能知难而退。不怕困难就能克服困难;怕困难就永远克服不了困难。落榜同样大有可为。

    金:您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我们,特别是落榜的考生,此话确实很有价值。您的话是您人生总结和彻悟,是生命的结晶,如同宝石珍贵。您对自已学识的积累要求很高,可我也听说过,1980年学校评定职称时您是铁了心不参加评定。当时以您的教龄、论文数量等条件是十拿八稳会评上的,您为何不参加,是不是有这回事?

    胡:是有这么一回事。在我看来,教书育人是我的"一号工程",其它的都次之。虽然我研究南戏、美学,其实都是业余的。古人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一生教书,如履薄冰,有着一种负罪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不然就是误人子弟,所以当时温师院中文系评定职称,我横下一条心不参加,因为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现在的职称是过了几年之后,组织上针对高校老教师而特评的,不与工资挂钩。鲁迅先生说:"时间就是生命。"时间"表面看来是很长的,实际却很短;"时间"虽然最珍贵,但也最容易被人忽视。对于我来说,最宝贵的是"时间"。

    金:人生在世时常要面对许多的诱惑,其中职称也是之一。而您却在学术园地里默默耕耘几十年,获得累累硕果,连职称也不动心,这在许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我觉得自己还能理解,人是要有一种境界的,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就是一种境界,而这种境界不少人是难以达到的。而您却达到了。不知我的理解对不?

    胡:是的。耕耘里有乐趣,乐趣在耕耘里,收获也就在其中了,我只是这样理解人生。


    (特约主持:金辉)
    (温州大学图书馆数字化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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